我看向了人群里那個中年人,“這位是領導吧?”
中年胖子也不尷尬,分開前面兩個人走了過來,“是,我姓張,負責接待工作……”
我笑了笑,“張經理好,您看能不能幫忙打印一份拍賣協議呢?”
“沒問題,沒問題!”
答應完后,他叫過來一個女孩,好頓叮囑,讓她趕快去微機室打印出來。
圍觀的人都在小聲議論著。
劉公子還是那副樣子,斜著眼看我,七個不服八個不忿。
我呵呵一笑,轉頭看向了小單,“麻煩幫我講解一下其他位置吧!”
“啊?!”她愣了一下,又連忙說好。
“這邊是皇家園區,都是單獨墓地,相信您也了解過了,溥儀先生就埋葬于此……”
我問:“這邊貴嗎?”
“是的,起價是38000元……”
劉公子譏笑起來:“三萬八,土老帽兒,你能拿得起嗎?”
這就是個被家里慣壞的孩子,我懶得搭理他,對小單說:“繼續!”
我聽的十分仔細,還問了好些問題。
很快,女孩兒拿著兩頁紙跑了回來,遞給了張經理。
他看了看,又給了我和劉公子一人一張。
內容很簡單,大意就是出價高者不得反悔,同時還指明了具體位置。
我要過鋼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劉公子根本就不當回事兒,也寫上了他的名字,交給了中年人。
我看的清楚,簽字比我的還丑,丑到沒法看。
他簽的是:劉曉嚴。
張經理輕咳一聲,“華龍皇家陵園b區119號吉地開拍,底價一萬零八佰,請二位出價……”
圍觀的有人笑了起來,估計也是第一次看到拍賣墓地的,這可是新鮮事兒。
我舉了一下手,第一個出了價:“一萬一!”
“一萬二!”劉公子撇撇嘴。
看得出來,這點兒錢他真不在乎,估計都不夠他吃一頓飯的花銷。
他是真沒看得起我們!
一個原因是門外那輛破夏利。
不怪人家,確實破,真他媽破!
方向盤死沉不說,四處漏風,沒空調都不熱。
還有就是,我們誰都沒把大哥大拿在手里,腰上也沒有bp機。
看看那幾個小子,各個腰里都別著摩托羅拉大漢顯。
還有一個原因。
就是我們仨穿的太寒酸了!
尤其是唐大腦袋,穿了件在后海夜市五塊錢買的文化衫,前面印著三個明晃晃的紅色大字:貧困戶
還有一行小字:年度扶貧主要對象。
幸好這里的工作人員沒勢利眼,想想都后怕,這要是不讓進來可咋整?
加價還在繼續。
我咬著牙,一臉的心疼:“一萬八!”
“兩萬!”
“兩萬五!”
“……”
很快,那塊原本一萬零八百的墓地,被我抬到了八萬塊。
劉公子抖著腿,譏笑道:
“咋了?丫往上叫!繼續叫!”
我嘆了口氣,很有禮貌地拱了拱手,“自愧不如,劉公子財力雄厚,恭喜,恭喜劉公子喜得寶地!”
幾個小子大笑起來,隨后開啟了群嘲模式,罵什么的都有。
圍觀的人也都議論紛紛。
我指著沙盤上的皇家園區,對小單說:“算了,爭不過,我還是訂這塊單獨墓地吧,離溥儀先生也近,沾沾皇氣……對了,這塊地多少錢了?”
小單明顯茫然了,說:“三、三萬八!”
“好,就這兒吧,先帶我們實地看看,可以的話,馬上付款!”
說完,我發現大廳里聲音沒有了。
安靜的嚇人。
抬眼看,就見劉公子原本蒼白的小臉漲得通紅。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憋不住笑出聲來。
唐大腦袋搖頭晃腦,嘴里嘖嘖有聲:“哎呀呀呀呀……劉公子確實是大手筆,我們三萬八買了套獨居,人家八萬買了棟大高樓……”
老疙瘩溜縫:“高樓好啊,鬼多熱鬧!”
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這個暢快。
張經理拿著協議過來了,“劉先生,您看……”
“操,不就是八萬塊錢嘛,這個數兒好,喜慶!爺愿賭服輸!”說完,劉公子伸手摸向了褲兜,“小七兒,拿我的卡,交錢去……”
話還沒說完,人就僵在了那里,“操,我艸,我卡呢?”
他上上下下開始拍打起身上來,隨后拔腿就往衛生間跑。
他那幾個朋友目瞪口呆,也追了過去。
就聽衛生間傳來一聲慘嚎:“表呢?我表呢?表怎么也沒了?”
我對小單說:“走吧,帶我們看看去!”
往墓地走的時候,這兩個貨還樂得合不攏嘴。
話說回來,這真不是我的主意。
我沒這么壞,也沒這么無聊!
是老疙瘩在廁所聽到這些人的只言片語,好頓分析,回來又和我商量的。
這幾個人還真是京城的,一個哥們打架被捅死了,今天那位劉公子出錢給買墓地。
唐大腦袋手里捏著三張銀行卡,一邊走一邊掰,又隨手扔進了草叢里。
來到皇陵區,迎面就看到了溥儀墓,很是壯觀。
我們要看的那塊地在東側,好多地方還都荒著,我選了塊最舒服的位置。
我不懂風水,可覺得站在這兒往山下看,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我和小單說了自己的要求。
她聽說一塊地要埋三個人,不敢答應,說這得請示一下領導。
又看了一會兒,四個人才往下走。
迎面看到兩伙人,都是上來做實地查看的。
很遺憾,沒再看到那位劉公子。
回到辦公區,聽好多人都在小聲議論,我們經過的時候,又都閉上了嘴巴。
我在會客室等領導過來,唐大腦袋他倆說要去尿尿。
他倆閑不住,這是去打探消息去了。
不一會兒,先前那位負責接待的張經理過來了,黑著一張臉。
我明白了,那個囂張的劉公子肯定跑路了!
雖然他輸了,可卻不傻,很快就能反應過來上了當。
再加上銀行卡都讓大腦袋下來了,怎么可能履行那份協議!
也就是說,陵園白忙活一頓,并沒有以八萬的高價賣出去那塊墓地。
兩個人握了握手。
他說:“我聽小單說過了,可我們真沒這個先例!您看這樣行不行,把面積闊出三分之一,您再補交一萬塊錢,看看行不行?”
我沒猶豫,這件事情必須給老爺子辦漂亮。
錢是王八蛋,花沒了再去賺!
去財務交完款,又和負責安葬工程的領導聊了一會兒,服務非常全面,感覺不錯。
于是又去財務交了3900塊錢的服務費,把下葬的全套事宜都交給了他們。
確定好下葬時間往出走,張經理也過來送我。
唐大腦袋他倆也回來了。
出了辦公樓,挨個握手告辭,破夏利叮叮當當地駛出了陵園。
唐大腦袋迫不及待地說:“哥,那孫子跑了!”
我笑道:“他不跑才怪呢!”
老疙瘩也笑,“吃軟飯拉硬屎,說的比誰都他媽敞亮,還是不想掏這個錢!真有鋼兒的話,就算卡沒了,也可以從那些朋友手里借嘛!”
三個人都哈哈大笑,這事兒挺解氣。
我揉搓著下巴,琢磨起這位劉公子他爸:劉江?干什么的呢?
唐大腦袋也犯了職業病:“哥,你說他爸干啥的?”
老疙瘩也嘀咕,“估計是大官兒……”
兩天以后,開始下葬。
陵園的工作人員經驗豐富,整個安葬過程都有條不紊,高大的花崗巖墓碑上刻著:
尊師愛新覺羅·佑森之墓
1904年——1998年
一旁就是慶叔和慶嬸兒的合葬墓,伴他老人家身側,以后又有油潑面吃了。
中午12點之前,一切流程完畢。
望著高大的墓碑,我也是感慨良多。
這就是人生的最終歸途,哪怕生前如何顯貴,最后也不過是一把黃土。
就像大江大河,最終目的都是大海。
江河的曲折和蜿蜒,是為了滋潤更多的大地,而人生的兜兜轉轉,是為了遇見更多有趣的靈魂和對的人。
老爺子活了94歲,這一生可謂是多姿多彩,在眾多難得善終的江湖人中,落葉歸根,也是幸事。
臨別前,三個人又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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