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隱站在院中,手心緊握成拳頭。
濃烈的悔恨、自責、如同漲潮般將他不斷淹沒。
他腦海里那兩個念頭在不斷的升騰著、咆哮著。
一切悲劇全是他親手釀造!
他所疼所護之人,是豺狼虎豹!
他這前半生,活得多么愚蠢、多么可笑啊!
那雙一向清澈的眼睛,布滿了紅血絲。
帝臺隱忽然走進屋中,取下一把火折子吹燃,朝著小屋四處丟去。
有的火折子落在畫卷上,有的落在草席卷簾處,有的落在茶臺。
“嘩!”的一聲。
雅致的小屋頓時四處燃起火焰。
那些他所愛之字畫,精心布置的每一處角落,全數在燃燒!
帝臺隱就站在那火中,看著一切心愛之物燃為灰燼。
燃吧……燃盡……
燃盡這些愚昧而可笑的愛好。
燃盡曾經那些愚蠢的痕跡!
他已再無資格品茶煮酒,下棋閑坐!
遠處。
傅承祁看到火勢忽然燃起,下馬過去準備救人。
可另一抹漆黑的身影卻率先走了過去。
他看到那抹身影時,眉心微微皺了皺。
那好像是……驚鴻神督?
云驚凰其實料定帝長淵會再給帝臺隱下毒,一直未回贏宮,想著用什么方法把解藥送進宮中去。
哪兒想就看到帝臺隱率先出宮而來。
她也是暗中跟來,才看到這一幕。
云驚凰快步走進屋里,將帝臺隱從火中拽出。
帝臺隱沉浸在極致的痛苦、自責中,情緒明顯很不對勁。
他一直看著那火燃燒,看著火勢不斷擴大。
云驚凰并未阻止。
那場大火就那么燃燒著,越來越烈。
本就是竹制的小屋,很快全被大火吞沒。
連后面的竹林也被引燃,燃燒。
自此后,再無人做晨露糕。
墻腳多處的青苔也全數燒得焦黑。
自此后,這世間再無青苔公子!
帝臺隱看著那些物事燃燒,身軀第一次沉重的、“咚”的一聲跪地。
他似是在哭,似乎身體有一個靈魂,也在隨著那火焰一起燃燒,燃為灰燼。
那山水畫般的錦衣上,早已是鮮血遍布,與那大火如同一色。
云驚凰就站在旁邊,沒有說任何話,也沒有做出任何舉動。
她在等,等一個新的靈魂的涅槃。
就如同她一般。
只有從極致的黑暗與痛苦中走出來的人,才能知曉如何化為利器、重新開始!
許久許久后。
小屋已無什么可燃燒,火勢小了。
只有后面那竹林,火焰還在升騰著,映紅了天。
帝臺隱就在那煙炎張天、灰燼飄飛之中,緩緩站起身來。
他周身的柔和與脆弱全數褪去,變得宛若一座冰山清冷。
“你救我,是想利用我為你除掉帝長淵,你再推舉你想推舉之人上臺,是嗎?”
云驚凰眼皮微微一跳。
果然,皇家沒有一人是愚蠢的。
曾經的帝臺隱是不愿去爭,如今剛清醒,就能弄明白她的目的……
她的確是這么想的,等帝懿身體恢復之時,就將江山拱手交到帝懿手中。
前世她害得他凄慘死去,江山盡亡,這一世,她必當如數奉還!
至于帝臺隱,她知曉帝臺隱不會想做那個皇帝……
帝臺隱轉過身來,拱手對云驚凰行了個禮:
“驚鴻神督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臺隱必定結草銜環,不辱厚望!”
揚出話后,他轉過身離開。
云驚凰卻叫住他:“你打算去做什么?怎么做?
憑借你現在的能力,如何處理掉帝長淵,為你母妃報仇?”
帝臺隱腳步頓時一僵。
云驚凰又說:“你當真以為帝長淵只是宮中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任意打殺、小事一樁嗎?
你可知帝長淵看似不受寵,實則蟄伏這么多年,有多少聲名在望?
朝中幾乎多人皆知、太子所處理奏折是帝長淵所處理。
甚至三公九卿中,也有不少他的勢力!
上次大婚當日,就因一件衣裳,連些膽小的丫鬟都敢拼命為他說話,你是否能看明白他的影響力?
若他出事,你當真覺得你能全身而退?”
帝臺隱眸色頓時又是一沉,可很快又變得清冽:
“不過是破釜沉舟,在所不惜!”
“你倒是可以死,可你妹妹安寧公主呢?”
云驚凰反問。
“安寧公主才5歲,已沒了母親,接下來還要送親哥哥上路?”
帝臺隱手心頓時再度緊握成拳。
那原本淡然隨風的身影,已在不知不覺中肩負起沉重的大山。
帝臺隱再一次覺得可悲、可笑。
自小,母親只教他品茶煮酒,賞雪中寒梅綻放;教他去看煙波江山,賞人間仙境;看草長鶯飛,領閱大好河山。
可母親從未教他勾心斗角,縱橫捭闔。
也未教過他運籌帷幄,身履朝堂,布畫天下!
他周身涌起一股霧里行舟的無力感。
“所以……是錯么……母妃之選是錯么……帝王之家,當真就不該有手足情深嗎!”
云驚凰笑:“九殿下,你看那尋常人家,粗茶淡飯,羨煞旁人,又可知鄉親鄰里、為一毛之地爭得面紅耳赤?
你看那些普通人家手足情深,又可知他們為了家產,也會爭得親情盡散?
你看那些文人墨客瀟灑恣意,又可知他們為了一個狀元名額,也可能分道揚鑣?”
這些云驚凰本不該懂,但她一直在看書,在看無數人心、權術的書,逼著自己學習進步。
她看著帝臺隱那抹背影問:“尋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帝王之家?
有人的地方,有溫情,有親情,有摯友,但也有爭斗、搶奪、傷害!”
帝臺隱周身那股悲痛漸漸淡下。
是啊,尋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他所在的宮廷。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從不可無!
云驚凰又佯裝從旁邊隱秘的箱子里,拿出一大堆的書籍交給他:
“這兩日先看書養傷,身體才是一切計劃的根基。
幾日后,我等著你的第一捷!”
那書籍之上,還放著一個冊子。
冊子上寫得是關于帝長淵的一切勢利、關系網。
憑借著帝臺隱的能力,即便不能立即殺了帝長淵,也至少能給帝長淵一個重創!
云驚凰轉身離開,在暗夜中紅唇微勾。
有人對付帝長淵了。
那她日后便可退居幕后,稍有撥弄,束手笑看江山,觀朝堂風起云涌!
保全自身的同時,還能擁有更多時間與帝懿相處~
殘忍么?
可這一切全都是帝臺隱本就該面對、該成長的。
去廝殺,去戰斗,總好過他如前世一樣,一家慘死在帝長淵手中!
云驚凰那抹身影,就在夜色中往贏宮而去,去見她想見的人。
而帝臺隱抱著厚厚一重書籍,頭也不回的走向那輛馬車。
在他身后,就是火焰沖天,煙霧彌漫……
從那青籬小筑中走出的人,也再不是青苔公子。
而是九皇子,帝臺隱!
十一?
呵,世間也再無十一。
只有敵人!
這場火,該燒得更為猛烈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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