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閣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百轉千折 終至今日 最終章
    西梁鼓響,草原號鳴。

    西梁人的喊聲和草原人的喊聲碰撞在一起,漸漸弱去。

    久經沙場的男兒明白,那是短兵相接之后全神貫注的廝殺,根本就沒那精力再去嘶吼。

    聽那聲音,顯然雙方投入的兵力都不下萬人。

    草原拿出上萬人輕而易舉,西梁哪有那么多人沖出北門?徐子東看看蕭遠山,又看看周武陵,心中波瀾涌起。

    難不成西梁已經放棄南門的防御?

    “麴義,派五百兄弟過去看看。”徐子東下令道。

    先登校尉應過一聲,轉身正要叫人,滿臉笑容的蕭遠山抬手攔住,“不用看了,御金已是空城。”

    空城?麴義沒有繞開蕭遠山,心中的波瀾不必徐子東少,回身看向馬上的少年,猶豫著還要不要讓人過去。

    徐子東面色平靜,胸中的波濤早已翻天,手拉韁繩,兜著棗紅馬不停轉圈,一會兒看看蕭遠山,一會兒看看御金,最后才注意到那被綁的人竟然是王平,而不是先前猜測的康正。

    孤身出城,送回降將,留下空城,與草原人血拼…………

    這一切徐子東有太多困惑,有太多不解。

    蕭遠山突然狂笑,抽出手中新亭侯,直指徐子東。

    敵陣抽刀,無異于自尋死路,不需任何人下令,三千先登營紛紛拔刀,對老人怒目而視。

    笑聲止住,老人拋起刀,大手抓住刀尖,將刀柄遞向馬頭,“送人,還刀,空城,徐子東,老夫想以這些換你單獨一談,你可敢接?”

    徐子東沒有接,眼前這把刀太熟悉,熟悉到心痛,前有唐顯,后有杜從文,這把刀兩任主人是他最親近的人,卻都不在人世。

    睹物思人,心中恨意毫不掩飾,冷聲道:“若是想換我饒你一命,大可不必。”

    目光繞開新亭侯,看看那好像被自己堵的無話可說的老人,徐子東握緊韁繩,低吼道:“你我之間,必死一人。”

    蕭遠山仍是微笑,舉著的刀不曾收回,“若想求活,老夫也不會來這里,慕容十文可是許諾過南院大王,只要老夫肯點頭,哪還會受你的氣。”

    徐子東臉色冷漠。

    蕭遠山向前一步,“老夫猜測,那慕容十文應該也找過你,要不然東西二金打的不可開交的局勢下,草原人怎么可能有精力南下,還都選在你兩次進攻御金的時候,這天底下,應該沒這么巧合的事。小子,那個比她老爹還陰險的小娘匹許諾給你什么?南院大王,還是持節令?”

    新亭侯已然觸到韁繩,離手只有幾寸,徐子東還是沒接,惱怒道:“關你屁事。”

    蕭遠山了然,明顯那誘人的女子給他開出的價碼要比自己低,老人沒有過多糾纏,“北邊還得打上一會兒,老夫的兒郎就算三日不睡,草原人依舊不是對手。關內一空,你可讓手下人先行接管,趁此機會,你我二人還可算算舊賬,以你敢和康正對拼一刀的身手,總不至于怕我這個不到三品,年過半百的老家伙吧?”

    徐子東頗為意動,能夠兵不血刃的拿下御金,當然最好不過,況且蕭遠山說的在理,以自己的身手,單獨對上他根本就沒有輸的道理。

    唐永武和杜從文以及手下兒郎的仇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聽聽這老家伙有什么臨終遺言未嘗不可。

    右手松開韁繩,正要去接刀,謹慎的周武陵急忙提醒道:“小心有詐,別忘了上一次的教訓。”

    徐子東愣住,清明前的御金之戰跳入腦海,手懸在空中,要接不接。

    蕭遠山將頭轉向丑臉書生,笑意不減,“放心,沒有譚真和譚山岳,就沒那么多陰謀詭計。”

    周武陵嗆道:“沒有譚家父子,不還有草原蠻子。”

    蕭遠山一頓,手微微一抖,想起慘死的父母,臉上笑容隱去,回過頭道:“天底下任何人都可以和蕭遠山合謀,獨獨草原人不在此列。”

    猶豫片刻,老人盯著徐子東的眼睛,鄭重其事的補充道:“還有你。”

    這話惹來一陣嗤笑,先登校尉大大方方的嘲笑道:“不與我家將軍合謀,你今日來又是為何?”

    老人不理,只等著徐子東給他一個答復。

    徐子東喝止住麴義,有些話他早就想問,只是不好開口而已。在他看來,人間只要不是敵人和仇人,就沒有不能合作的。本來就對蕭遠山拒絕南院大王頗多疑問,眼下他主動提起,徐子東順勢問道:“為何不與草原人合作?為何不答應慕容十文?”

    蕭遠山反問道:“你會和我合作么?”

    不用徐子東回答,蕭遠山自顧自道:“草原與我一如我與你一般,生死大仇。”

    這話一出口,徐子東再不猶豫,一把握住新亭侯,拿回屬于大哥的刀,大聲道:“好,你要談,我就陪你談,談完之后,我要你的命。”

    蕭遠山爽朗一笑,“可以。”

    “麴義,帶兄弟們退開。”

    先登校尉不愿退,卻在徐子東堅定的眼神下屈服,帶著手下人和王平退去三十丈,沒有離開視線范圍。

    周武陵與張盼也不得不一起退開,徐子東決定之前可以萬般阻攔,但他決定之后,就沒有再多話的道理。

    軍伍之中,軍令如山。

    甲卒一退,蕭遠山直接道:“別騎在馬上,讓一個老人家抬著頭說話,不合禮數。”

    這個要求徐子東沒有答應,居高臨下道:“有屁快放。”

    蕭遠山不強求,也沒資格強求,事到如今,只要能將心中所想吐個干凈,什么姿勢說真的沒那么重要。

    伸手摸摸棗紅馬的馬鬃,那馬兒高傲的躲開,蕭遠山伸出的手尷尬收回,回憶道:“虎牢之后,你與老孟頭的事我聽說過,怎么知道的你別問,問我也不會說。老孟頭既然幫你說話,想必對你很是看好。我估計那老家伙也對你唱過他家鄉那酸不拉唧的曲子,還把畢生所愿托付給你,這一點我沒猜錯吧?”

    腹中饑寒苦,不愿人間再擊鼓。

    徐子東在腦海里翻找,終于找到孟拱說過的話,細細思量,明白東齊軍中有西梁的諜子,是以蕭遠山才會知道這些事。

    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他沒太過在意,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沒好氣的道:“怎么不倚老賣 倚老賣老自稱老夫?”

    蕭遠山呵呵一笑,對于徐子東毫不給面子的話全然不放在心中,你殺我兒子,我殺你兄弟,死仇擺在這里,能這般心平氣和說幾句,他知足。

    “老孟頭既然放心你,我就信他一次,反正現在也沒得選擇。”蕭遠山突兀冒出一句,弄得徐子東莫名其妙。

    蕭遠山不管這些,繼續說道:“打謝不言這幫江湖絕頂的人物現身御金,幫你報仇,我就知道這御金守不住。上次一戰,你小子當真夠狠,豁出性命都要毀去床弩,害的老夫與江湖人叫板的資格都沒有。這一次怎么沒見這些高手出來?有他們在,你也不需用這般下作的手段,磨去我手下兒郎的銳氣。”

    言語勾起往事,那些不愿回憶的事往往最為深刻,徐子東記得,關內血戰的時候,那床弩一直對著屈狐仝射,害的小不二刀不但要面對康正,還要防著能射穿一品的床弩。

    為此,他不得不抱著重傷之軀,飛上城墻,將那些能威脅到一品的重器一一毀去。

    正因為這樣,他沒能看到杜從文扛起城門,沒能拖著杜從文一起走,也沒能留在那里陪杜從文。

    因為康正的一刀將他劈成重傷,是小不二刀將他帶離御金。

    如果沒有去毀床弩,他一定會留在城門處,杜從文不走,他也不會走。

    同生共死這句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回憶穿心,徐子東差點落淚,右手揮出新亭侯,慍怒道:“你要是來說這個,那就不用浪費時間,”

    蕭遠山抬手推開刀,“有感而發,倒不是真想說這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聽一聽對你有好處。”

    “那就快點。”

    蕭遠山放下手,果真不再瞎扯,直奔主題道:“徐子東,南門撤防,御金是你囊中之物,我在這里,削首凌遲全部隨你。我這般做,只想換你一諾。

    你既然答應孟拱還人間太平,那也請你答應蕭遠山,有生之年決不讓草原蠻子跨過御金,為禍中原。”

    錚錚豪言,擲地有聲。

    徐子東詫異的看著老人,“西梁蕭氏本就是異族,與那草原蠻子血緣頗深,占據洛陽數十年,早就為禍中原,你這是在逗我?”

    蕭遠山搖搖頭:“五胡亂中原之后,大新數百年國祚,蕭氏早就被同化,算不得蠻子。”

    徐子東冷笑,懶得去爭。

    蕭遠山昂起頭,神色肅穆道:“大漢修筑御金,防的就是草原蠻子,千年以來,五胡之事讓中原受害頗深。我不知你與那慕容十文做的到底是什么交易,但這御金萬不能落入蠻子之手。如今天下雖亂,卻也頂多算是兄弟之爭。西梁,東齊,西蜀,南越,北周,南楚,打的再兇,殺的再狠,也僅僅止于戰場,絕不會把屠刀揮向百姓,楊象升搶去通州,你可曾見他下令屠城?”

    徐子東說不出話,這不是第一次聽到兄弟之爭,前次在南楚,也曾在許南山口中聽到過,還聽來一句家國。

    這些東西,沒人和他解釋過,他不懂,不懂這些人所謂的家國是什么,也不懂中原和草原的區別是什么。

    打仗不就是你殺我,我殺你,搶人搶地盤。幫誰的,聽誰的,不就是看誰親近,誰關系好,誰對自己胃口?只要天下打完了,自己贏了,就會少死人,人間就不會再擊鼓,哪有兄弟相爭,中原草原那么多門門道道?

    蕭遠山不知道徐子東在想什么,見他不說話,只能自己說道:“但草原蠻子不同,御金要是被他們占去,以后不管是南下通州,還是往幽州而去,絕對是生靈涂炭,所過之處,百姓不為奴,便是死。蕭遠山護衛御金數十年,絕不愿死后在天上看到這一幕。是以寧愿讓手下兒郎去與草原人死拼,也不愿讓他們和你換命。

    說到底,咱們都是中原的人,御金在你手上與在我手上沒有區別。”

    也許換一個人,還能理解蕭遠山想說什么,但徐子東不行。他理解不了老人的堅持與擔憂,唯一讓他稍微感動的是蕭遠山選擇與草原人搏命,沒有找他。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看不起眼前的老人。

    老子是你殺子的仇人,你他娘的不找老子扳命,卻和許諾給你高位的草原人過不去,到頭來還要到老子面前講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后死了還有臉見兒子?

    徐子東不屑的迎向滿臉期待的老人,“我聽不懂你這些,但是你放心,御金落到我手上,就不會拱手讓人。”

    聽到前半句,蕭遠山大急,聽到后半句,心情急轉,過程不太一樣,只要結果一樣就行。又不免擔心道:“你與那慕容十文做的什么交易?”

    這等機密的事本不該說給外人,但說給一個死人倒是沒什么關系,而且那女人找他合作,卻又和蕭遠山有聯系,指不定包藏禍心。徐子東略作思附,小聲道:“那女人要我將慕容長風和他手下的人馬留在御金。”

    “哈哈。”老人陡然發笑,花白的胡子亂顫,“慕容龍城野心勃勃,怕是要為他人做嫁衣,想不到這個女娃子膽子這么大,連她老爹的東西都敢想。”

    徐子東伸出刀:“你還有沒有話說?若是沒有,就算算你我的帳。”

    笑聲戛然而止,蕭遠山沒有再推開刀,只言片語中大概明白慕容十文要做什么,心滿意足的閉上眼道:“御金無憂,我也就放心了,這條命你要拿,盡管拿去。”

    閉目等死,好壯烈。

    “哼。”徐子東一聲冷笑,收回新亭侯,“蕭遠山,一刀下去太便宜你了,容我準備準備,好好招呼你。”

    棗紅馬調轉頭,他迎風而站,視線爬上聳立的御金關,憋足勁,以雄渾的內勁發聲:“傳令下去,全軍入關。”

    先登校尉立時答道:“遵命。”

    三千先登營,扯著沙啞的喉嚨,死命歡呼。

    三炷香后,東齊人馬踏入城內。

    徐子東孤身在前,馬后拖著被綁成粽子的蕭遠山。

    百轉千折,終至今日

    作者山蚯說:再次強調徐子東不是好人,至少現在不是,至于以后誰知道呢?另外需要說明的是關于蕭遠山的大義凜然,其實也是假的,后面也許會交代,也許不會。但前面已經留下過一些東西提示,具體可以翻回本卷第六十七章。寫這個人物和寫宣贊是一樣的目的。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說這種豪言壯語的人都能賣國,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最后要感慨一下,因為某些原因,許多計劃中的諷刺寫不出來,但這不是我的原因。我只是想寫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