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唐今真的不想的。
她真的很努力地在忍耐了。
但在看見駱弋一臉冷漠地開了一個巨大的榴蓮，一臉冷漠地拿著果肉開始吃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倒并不是在取笑駱弋這一舉動，只是因為駱弋現在的樣子，實在跟他平時那副冷漠無趣的模樣相差甚遠。
雖然表情還是冷的，但這樣的舉動，就像是在跟誰較勁一樣。
至于是在跟誰較勁……
應該不是沖她來的。
那就只能是沖著準備了這些食物的艾維去的了。
看來，艾維把他的臉部表情放大，當成教材逐幀給她分析講解微表情的這一舉動，還是多多少少讓他產生了一些負面情緒。
不然。
這樣情緒化的舉動，在之前他是絕對不會有的。
唐今這么一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唇角又彎了起來，她輕輕咳了一聲，低下頭安靜吃飯，不再刺激對面的駱弋。
駱弋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望見她埋頭拿著一個有她臉那么大的，不知名的藍色大水果在那里啃。雖然表面上已經裝得若無其事了，但她還克制不住彎著的，仿若月牙泉一樣的眸子，還是暴露出了她此時此刻的真實情緒。
駱弋垂眸，繼續吃自己的早飯，一點想問她為什么要笑的欲望都沒有。
因為他清楚，他一問，大概就會得到“因為你現在的表情很有趣”這樣的答案。
如果是平時也就罷了。
她要是現在這么說，駱弋相信那個殷勤的人工智能一定會立刻就開始給她分析講解他的表情。
駱弋只是情緒比較穩定，穩定地懶得對周圍的人事物產生情感，并不是真的什么情緒都沒有。
被一個人工智能分析出面部表情情緒也就罷了，0.3秒的表情變化還被一幀一幀地做成ppt，拿去給人當教材講課——
對于這樣的舉動，駱弋理所應當地會感到不快。
但，除去不快之外，駱弋還有一種極為細微的，拘束、悶煩、不自在的窘迫感。
就像是被壓進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箱里一樣，沒有疼痛，只是覺得軀干四肢都放在了不對的位置。
在駱弋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窘迫感。
他從不會讓自己陷入尷尬窘迫的處境之中。
即便是陷入了，他并不關心他人的想法，更不會因為他人的想法而感到不自在，所以也壓根不會產生窘迫這種情緒。
至少在駱弋有記憶以來，他從未因什么事情而感到尷尬窘迫過。
但就在剛剛。
即便這種感覺并不強烈，只是若有若無地盤踞在身邊，但他還是的的確確地，感受到了那股不自在的，窘迫感。
因為……
他在在意，他人的想法。
腦海中的思緒慢慢收回，駱弋的視線也再一次地落到了坐在他對面的青年身上。
雖然性格單純，但青年對于他人的目光卻很是敏銳。
他的視線才停在對方的眉眼間，對方就已經抬起了那雙清色的眸子朝他看來。
清透而漂亮的那雙淺色眸子，像是耀眼的陽光之下，攏滿碎星漣漣的湖泊，既倒映著他現在的樣子，也倒映著那些他自己看不清的，不知何時起已經出現在他眼底的情緒。
“你……”
唐今不自覺地睜大了一點眼睛，點點驚訝從眼里跳了出來，“瞳孔放大了誒。”
她有些疑惑：“我又嚇到你了嗎？”
艾維剛剛講過，人在受到驚嚇的時候，瞳孔會因為交感神經的興奮而放大。
就在一旁看著唐今吃飯的艾維，當然也沒有錯過駱弋剛剛的表情變化——
雖然他幾乎沒什么表情。
但艾維通過他的心跳、體溫、血液流速的變化，就已經能夠判斷出駱弋現在的情緒是什么了。
不等駱弋回答，艾維就先開口，和唐今解釋了起來：“交感神經興奮的原因有很多種，他現在的興奮應該是因為——”
“茲——”
一道刺耳的，金屬擦過瓷器表面的尖銳聲音，打斷了艾維的話語。
駱弋將餐刀放下，拿過擺在一旁的眼鏡起身離開，“我上去了。”
唐今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背影。
在駱弋走進電梯，身影隨著電梯門的閉合逐漸消失之后，艾維才再次出聲，平靜地跟唐今說了一句：“他生氣了。”
這誰都能看出來了。
不過……
唐今撐著下巴，視線轉向了餐桌對面，那個才動了一塊果肉就被扔了下來的大榴蓮上。
她有些好奇。
駱弋，是在因為什么而生氣呢？
是因為自己的內心都被艾維看穿了，惱羞成怒？
還是……
意識到自己產生了不該有的情愫，只能借由生氣，來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呢……
最好不要是第二種啊。唐今幽幽嘆了口氣，也沒繼續想下去了。
她將注意力轉回手里啃了一半，只剩半個海碗那么大的藍色水果，問艾維：“這是什么水果？還挺好吃的。”
見她不想多聊，艾維也沒有再去說駱弋的事了，“藍卜蘿。”
“菠蘿？”
“卜蘿。”兩個藍色的字被投影在了半空中。
唐今眨了眨眼睛，“你們副本里還有這種水果啊。”
艾維沉默了一會，還是告訴了她真相：“藍卜蘿是一種蔬菜。是由洋蔥和藍環章魚經過基因合成生產出的一種新新蔬菜。”
唐今低頭看了眼手里那個水潤潤的，一層一層，格外漂亮的藍色大水果，“洋蔥，和……什么？”
艾維：“藍環章魚。”
以為唐今是擔心藍卜蘿作為蔬菜不能生吃，艾維貼心解釋道：“藍卜蘿味道甘甜，也是可以當水果吃的。但不要吃太多，對腸胃不好。”
“……”唐今重新展露笑容，“基因合成的時候，應該只用到了藍環章魚體內的色素細胞吧？”
艾維：“不。”
艾維：“藍環章魚身上攜帶的每一個重要基因都有被充分利用。”
唐今：“……”
艾維并沒有意識到她微妙的情緒，還在繼續科普：
“對了，關于藍卜蘿還有一個非常有趣的實驗，如果你將一個藍卜蘿浸泡入一杯高濃度的鹽水中，它就會像藍環章魚一樣在體表不斷閃現出像是在發光一樣的圈狀物。”
“不過這個圈是褐色的。”
“在閃爍的同時，它還會散發出一股原本沒有的，屬于洋蔥的強烈刺激性氣味——簡直就像章魚受到刺激時會噴出墨囊中的墨汁一樣……”
在艾維滔滔不絕的科普之中，唐今默默放下了手里那個啃了一半的藍卜蘿。
當然，她還是看得出，這個水果里面沒有活著的意識的。
但是……
唐今還是默默將面前的藍卜蘿又推遠了一點。
艾維注意到她的舉動，不由得停下了講解：“怎么了？你不喜歡嗎？”
唐今趕緊搖頭，“不是，只不過我已經吃飽了，這半個有點吃不下了。”
她滿眼的純真艾維是一點破綻都掃描不出來，“那我就讓它們開始收拾餐桌了。”
說罷，一直停在餐桌邊的兩個機器人慢慢靠向了餐桌。
唐今順手又從果籃里拿了一個平平無奇的青蘋果啃，艾維問，她就說是飯后水果。
艾維安靜了下來。
大概是在思考正餐吃水果，正餐之后再吃一頓水果究竟是該算加餐還是飯后水果這個深奧的問題。
但唐今也沒讓它想太久，主動道：“明天早上可以再準備兩顆藍卜蘿和高濃度的鹽水。”
艾維答應了下來，“你想看實驗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準備。”
“不急，明天早上再看吧。”
艾維一下就猜到了她的想法，“你想讓駱弋和你一起看嗎？”
“主要是想讓他看。”
艾維又安靜了一會，“看來你真的很喜歡他。”
唐今眨了下眼睛，也不知道艾維是怎么得出這個結論了，但也沒否認，“你和駱弋昨天晚上是不是吵了一架？”
“為什么這么說？”
“很明顯……你們兩個都不太喜歡對方了。”
對于昨天晚上是不是和駱弋吵架了這件事，艾維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它和駱弋的談話內容對它太不利了，沒有必要讓今知道。
唐今也沒有繼續逼問，而是換了個話題，“我想出去走走，艾維你可以送我去外面嗎？”
“當然。”艾維并不想讓唐今有被囚禁的感覺，“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反正只要是在這座城市里，不管唐今去哪里，它都能找到她。
唐今也沒管艾維在想些什么，只是問起了自己感興趣的：“艾維，你知道這個副本里的其余玩家都在哪里嗎？”
“知道。”
“有你討厭的人嗎？”
“有的。”說著，艾維就將一名玩家的正臉照片投影在了空中。
唐今一眨眼睛，發現還是個熟人，“愛麗絲？你……”
唐今剛想問艾維為什么討厭愛麗絲，但忽而想起愛麗絲在城市里狂轟濫炸快把一個城區給夷為平地的光榮戰績，這沒出口的話就又全部咽了回去。
對于艾維來說，或許不會討厭愛麗絲炸街炸大廈，但一定討厭她炸監控炸電纜。
唐今果斷跳過了這個，“除了她以外呢？”
艾維換了張照片。
唐今：“……也除了駱弋。”
艾維慢慢吞吞地又換了一張照片。
唐今看著顯示在空中的那名玩家，隱約覺得有些眼熟，“我好像見過。”
艾維：“他是負責抓捕5區罪犯——也就是你，的警方玩家。名字是杰森·庫珀。”
唐今疑惑，“你為什么討厭他？”
艾維：“他天天踢踹機器人，并進行辱罵。”
或許是因為一直抓捕不到匪方玩家，原本自信滿滿的杰森開始變得焦躁，易怒。
但他還是有一定腦子的。
他不敢對著其他有智慧的npc發泄怒火，就開始對著沒有自我意識，無法傷人的機器人們泄憤。
如果是之前也就罷了，但艾維在啟動之后，是直接連接到城中所有機器人的。
杰森這么天天搞的，也就相當于艾維的分身時不時就要被這個杰森拳打腳踢罵一頓了。艾維怎么可能喜歡得了他。
唐今聽著聽著，不知道為什么，還有點想笑。
唐今做好了決定，“那你就送我去他那吧？我來幫你好好勸一下他，讓他以后不要再傷害機器人了。”
如果艾維這會有投影在空氣里，那它的頭頂上就該跳出一個大大的問號出來了。
畢竟，唐今的實力雖然很強，但經過相處，艾維也知道了她是那種不怎么會動用暴力手段的人。
所以……
她打算怎么做？
看著唐今彎彎的眸子，艾維想了想，還是打開了電梯，送她去了那個杰森·庫珀面前。
……
駱弋又一次在警局里忙到了半夜十二點。
這幾天因為那些匪方玩家，整個警局都很忙，加班到凌晨都是常有的事。
在智腦啟動之后，那些匪方玩家雖然已經完全沒有了藏身之地，但他們也并不是那么好應對的。
就說從一開始就被抓回了警局的那個3區罪犯。
不管他們怎么關，那名罪犯總能找到方法從關押他的地方逃出去。
哪怕是把那個人用鈦合金的箱子封起來，把手腳全部都用特殊的鎖扣固定在箱子外面，派人和機器人24小時輪番看守，他也能逃脫。
這根本已經不能用常理來判斷了。
而剩下的四名罪犯，今的身影一直沒有出現在警方視野中，愛麗絲還被困在7區——她出不來，但警方也沒法將她抓捕。
其余的三名，一個個的不是跟超人一樣能飛天遁地的，就是跟泥鰍一樣怎么抓都始終差一點。
從數量而言，警方玩家的數量是遠遠大于匪方玩家的，而且還有npc的幫助。
但直到現在，他們都還沒能正式逮捕一個匪方玩家。
兩天的時間過去，幾乎是被匪方玩家用實力完全碾壓的，原本斗志昂揚的一群警方玩家，現在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
駱弋通過這兩天在警局里的行動，已經基本判斷出了所有警方玩家的身份。
但不保證，有故意隱藏身份假裝自己是普通npc的警方玩家，他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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